2024-2025 年的一些记录
2024 年的六月我写了这篇博客的前一半,当时连着更新 3 篇因为这里要引用它们。然而着急出门去,没完成。在外跑一圈后又多想了些别的,十月份写完一稿,虚妄太多,意识到长期处于一个人状态下写的东西不是太好,不满意,留着没发。有几位朋友找我催更过,请相信我的确写了,是没找到如何用更舒服的方式把它们落下来。
好在以往经历帮我养成一种自信:不需要列举外部评价和成就,向你展示真实的我就值得被接纳。如果一个场景让我迟迟不知道怎么做输出,就回归最纯粹的方式:把对自己说的话,原样对别人说。
按惯例回顾一下这两年干了些什么事情,更主要的,跟大家同步下越过三十岁的两年我想了些什么,身边朋友动作频繁的人生阶段里我在怎样感受世界。
做的事情
保持联系
2024 年自己开车经过 13 个县市,不少地方是人生中第一次踏入。从湖州出发先行往南,在深圳市区被一辆滴滴追尾,修车需要三周不得不先高铁往回走,路过温州和上海,把南边所有城市走完。八月份车修好后找拖运公司把车从深圳拖回来再继续北方行程。总计耗时一个月,开车 8000 公里,慢慢晃悠沿途想停就停比较惬意,见了二十多号人,大部分是多年老朋友,少数几位第一次见,一路都被大家照顾得很好,感恩。
被问到最多的问题当然是为什么会专门安排这么大时间跨度和地理跨度出门到处转,是不是有业务,是不是自驾游。完全理解大家有这样的疑惑,花点钱无所谓,但这事儿很耗时间,一个完整的月份搭进去了总得图个啥吧。
我对世界的认知和感受力,既需要持续的新的线上内容摄入,也离不开现实世界里与人的交互和反馈。对趴在海底吸盘紧贴石头的章鱼,暗流掠过身体带来的信息有限,朋友们于我是分布在不同领域不同地区的远程「触手」,每隔一段时间会攒出些无法网络共享的本地日志文件出来。同龄的朋友往往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太能承担专门见面的成本,没关系,那就我来承担,我去把日志拷贝出来看看。另外还有些朋友我就是喜欢与对方连接,又明确知道对方不主动找我纯粹因为懒,那我站到你家门口总没法偷懒了。
非要我回答在做什么的话,简短点是:见一圈朋友对我是一种内核的小版本迭代。愿意用力地去落地「保持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 2023 年小规模见朋友后又安排了一次大的,认真听大家讲自己的变化,尤其是提及一些困惑和决定,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视角也会被影响,这个决定本身正不正确事情精不精彩并不重要。有时候一场碰面像二锅头兑雪碧,双方都感到后劲挺大。这么反复来几次,我人就不一样了。
在出发前的第一稿里有这么句「我也想知道今年拜访完他们后又会给我带来什么新的感受,希望大家更多的是开心的消息、坚实的信念、充足的被爱」。现在回想一下,大概在三分之一的朋友那能看到幸福感,而被爱的感觉,几乎都来源于稳定的日常、稳定的家庭关系,安全感充实感果然如此迷人。更多的情况是,对比前一年,大家的糟心事,更糟心了。这个阶段发生大的起伏转变非常正常,我甚至认为国内大环境下把三十岁视作精神成年会更准确,因为比十八岁二十来岁时的转身速率大得多。
上次(2023年)讲年底晒体脂秤数据,没做到,因为年底根本没有瘦下来。后来又与朋友组了场赌局,看半年后谁的体重降幅更大,于是轻度努力了几个月,主要是米饭减量,菜少油少盐,偶尔骑公路车,减重 13 斤。赌局到期那天把体重截图甩到群里之后这位对赌朋友很久没出声,你的沉默,震耳欲聋了。不过饿肚子非长久之计,容易反弹,2026 我再尝试下别的路径。
搬来湖州住无奈需要买辆车的时候还有些不情不愿,被上海的公共交通惯的。高频开了一两年后把车作为拓展我个人活动半径的工具,感觉很香,也转变了我之前在《我的风险防范模型》 对上高速的抗拒,风险本身没有消失,是我评估后认为它值得承担了。前提是自己握方向盘,实在不敢坐毫无敬畏心的司机的车。我喜欢从别人的真实教训里学习经验,在新手司机时期大量输入了 B 站的各类交通事故视频,收益颇丰。也推荐所有人去看一些事故集锦频道,看完 500 起事故,就会知道事故发生的原因不过就那几种,见多了之后防御意识潜移默化提升。不开车的朋友也值得去看,对车辆的「内轮差」和「视野盲区」没概念的话看几起路人是如何被卷到大货车底下二次元化之后就知道了。我常看的 up 主是交通事故video,每天八分钟,开车慢又怂。
社区
安吉是湖州的一个县,离上海近、有好吃的、有风景、民宿成熟,导致它容易成为公司外出团建的首选,在上海工作过的人多少会知道这个地方。偶然的契机我看到安吉有两个数字游民公社,提前做了不少功课,看他们产出的文章、播客(推荐许崧老师这篇《旷野里,最好的姿态是在一起》「修改默认值」是个很好的描述),也特意去上门参观,喜欢,很多能一起发疯和搞事的年轻人,和大学不一样,走在大学的路上直面而来的是青春的肉体和飘动的荷尔蒙,而社区里(当然也有荷尔蒙)看到的是各种可能性和预期之外。我的人生信念里,没有亲自下场参与的感受和想法都只是糊弄自己的假象,社区到底是什么样必须要自己去住段时间才知道。做了若干心理建设,以及关键的宇宙信号(楼上装修凿墙)发来之后,一脚电门跑到 DNA,一住就是一整年。
我在人生中精力最旺盛空闲最多的二十岁附近那几年,把几乎所有的脑力都用来实践线上社区,来训练从只言片语里察觉对方意图。相对而言 DNA 这样的线下社区显得像新手村,作为一个人与人日常高频接触的小社会,能遇到的麻烦和坏,不会超过大社会的现行规律。观察环境 -> 寻找运行逻辑 -> 与人建立连接,一直是我的舒适区。时代背景和潮流在变,人性的集合没变,那些十年前构建的对人的观察,在 95 后 00 后 上没有本质的不同。每个人都渴望被理解被看见,缺爱缺关注缺自信的状态里,经常会用奇怪的途径补偿。
「你只能从一种人那里得到认证和宽慰,就是能理解你到底付出了什么的人」。可惜,认同、欣赏、一起住一起玩都不等于理解。
我在 DNA 的生活状态是快乐、兴奋、浑沌、疲倦的混合体,而在冬天前暂时离开是因为自己节奏变化,DNA 给我的正面体验不足以对冲我在 DNA 生活的心智负担。另外,被人围绕的时候我是紧张又不严肃的,意味着在 DNA 的场域里,永远写不出来这篇我不允许它再延期的博客。
2025 年的伊始,在三亚与一群得意忘形的听友们一起碰了碰面,相处得很开心。得意忘形的听众真是神奇的群体,这样的团伙可能是世界上的独一个。对 DNA 和得意忘形群友的观察我有一串相关联的思考,后面再专门写一篇详聊。
Anyway,对于不需要坐班的朋友,不管你是退休了、迷茫中还是 gap,都欢迎在安吉春暖花开竹笋遍地的时候到 DNA 社区里找我一起吃腌笃鲜,住住看。
新的理解
讲讲新想明白的一些东西。
同理心
触发到一个新场景,我称之为「片面的同理心」。大概是这样:对弱势方和有兴趣的人可以发挥出的优质同理心,在其他人那里失效了。
咱们常说因为自己淋过雨才想到为别人撑伞。若明明有把空闲的伞在手里,看到别人在面前淋雨无动于衷会让我颇为奇怪。思考了几个月,我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行为模式:片面的、特供少数群体的同理心不是同理心。
顶着好孩子身份长大的人易敏感谨慎,以至于讨好型人格的相关话题已经被大家讨论烂了,我相信它的确帮助到许多陷入他人评价地狱里的年轻一代。自我的人会活得更轻松,不过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更喜欢利他型的朋友,那种会让渡自己少许利益让自己略麻烦但使双方关系整体更舒适更靠近的朋友。除了讨好和自我这两端,显然中间还有大把的调整空间。
欲望与钱
钱能解决的问题比我曾经理解里的多得多,尤其是它可以帮人规避那些不认同的东西。这是好事儿,意味着许多我原本担心的不好解决的问题,都可以靠多赚钱解决,突然感受到人生游戏的难度下降,因为只需要瞄准赚钱这个目标,就可以低心力地顺路搞定诸多麻烦。这让我赚钱的意愿值上拉不少,曾经一度对赚钱这事儿没那么上心,现在想想的确过于佛系了,抓住那些不对称的机会可以省下后续好多次的成本投入。
钱也是一个公允和直接的辅助线来判断人的真实取向,相当多美好的事物需要有成本,谁出钱谁赚钱?出钱是为了什么,赚钱靠的什么,到底为了你相信的东西付出过什么?见过挺多在我这自称有格局的人,我还是只按单一标准判断:不担风险不做投入,就不存在格局的基础。
现在算不上有钱,只是攒的本金和收益渠道让我未来一段时间内不愁生活,我物欲很低又愿意花钱买体验,所以不缺钱用的同时对自己很好。人可能到了特定阶段才能真的理解一些想法,我 31 岁时听到张潇雨 8 年前在他 31 岁时的播客(No.39:人是一辆欲望驱使的列车),才弄清楚他和 Steve 在说什么,放在 27 岁时的我听完只有似懂非懂。现在把我的资产数额后面再加个零,我还是穿优衣库迪卡侬,去老乡鸡还是点两份小炒肉,用的仍然是 iPhone 和 Mac,日常生活不会有大的变化。那么具体赚多少钱是够,可以拿哪些东西兑换,欲望的终点在哪,让自己内心安定的决定因素是什么?想清楚了这些,在赚钱的操作上便有分寸。支出上还要警惕这块土地上流行着的一种「省小钱花大钱」模式:在各种小事上折腾自己,拧巴,谨慎,大事却看起来非常随意,不调研不动脑,被裹挟着走。
经历的难以共情
在「松弛感」这个词传播开时,沈奕斐的播客聊到触发这个词火起来的原始场景,是一家人出行后因为特殊情况导致行李退回去需要重新寄过来,家庭成员之间很平静地沟通处理这个意外。沈老师疑惑:为什么这个场景会让大家聊到松弛感甚至还想哭?
网友们当然会想哭,因为这个场景在许多中国家庭里都会转变为一场不愉快的战斗,这家人的平和松弛触碰到从小在战斗里长大又内心柔软的一批人内心向往但不太可能实现的期望。沈老师在家庭环境上显然是幸运的。
让我越来越感受到无法言说的体会,是我公开写一些小段总结的时刻。说出来就两三句话一两百字,背后可能是积攒多年的惨痛教训和实践结果,如果我早点懂这些道理,也许能少亏很多钱,不浪费很多感情,节省很多心力。然而不仅没有如果,想象了一下把这些话扔给五年前的自己:不痛不痒,模糊空泛,缺乏实例。跟我十年前看到前人们聊经验时的感受一样。
麻烦的是,并非讲话的人不愿意给实例而是即使给出来了,不在那个场景下体会不到煎熬和抉择。近道难觅。
我有句常挂嘴边的话,「先要足够得坏,才能勉强当一个好人」:在当前世道下当好人存在诸多风险都得自己兜着,怎么尽可能规避风险?坏人最门清。仅行事本分的人不容易感受这点,因为从未站出来过,风险就从没压到他身上过。
对不太能掰开揉碎的东西,该讲还得继续讲,只是不必等候广泛的真正的理解,放弃对观众的幻想和不现实期待。于这个特定频率上持续发出电波,让调整在同样频率上的收音机们听到就可以了。在另一个方向上,我尽力将实操认知在更广阔的区域里毕业,争取更多的可能性听懂他人在说什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三十一岁的快照
几年前挺怕越过三十岁这个时间点,觉得太快了没有准备好,现在,果然是没有准备好,但没什么好怕的。年龄会让我远离一些事情不再容易加入不再拥有一些身份,同时也给我更多轻松自由。偶尔回头看自己前几年的博客内容,会有这样几个想法:这种喷薄感我现在写不出来;少数观点不再认同,好在核心气质没怎么变;随处可见一些虚妄。升维后用俯视目光看自己,必然略显尴尬,五年后再看我现在这篇会多尴尬?不知道,也不重要,因为场上没有别人。我知道我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点做一次更长跨度的总结,因为它们值得被写下来,成为一份快照安静躺在这里给自己做一个锚点。
没有比当前更合适的时间点。
不必从孩童时期一路回顾到现在,绝大部分是小镇做题家的稀松平常,更简洁的方式是聊聊当下的行为模式,怎么做思考,有什么感受,以及它们可能来源于哪。
自我表扬
先打打气,认为自己目前做得比较好的地方:
- 愿意承认错误,接受不懂的盲区。年龄越大,「抱歉」和「我不知道」说的频率越高了。
- 广泛的同理心,细腻的观察力。
- 利他和善良永远是默认值。
- 自我道德要求高,但不扩散至他人。
- 文字与实际行为一致,不承诺当下认为做不到的事情(当然这排除了需要施展社会性的业务场景)。
- 卫生习惯好,尤其与身体健康直接有关的部分:吃、喝、穿、呼吸。
- 对与自己相关的人和事负责任。
- 随时不耗心力地审视自己真实想法,少表演。
- 保持多渠道的信息摄入。
- 爱人的方式就是我期望被爱的方式。
以前与我合作过的同事们会留有印象:事情讲清楚交给我后,一定会妥当地搞定,但从任何单一维度来评价我的能力,好像都不算最优秀的。我自己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两个步骤:捋清脉络;把每个环节和风险点都处理好,做到 80 分以上。
如果你尝试过会知道,不管做事还是做人,想每个方面都达到 80 分不是太容易。平时顺风顺水你好我好,大家表面看起来都有八九十分,真正遇到困难麻烦要处理的时候一不小心立马掉到 20 分,魔鬼都在细节里。
我智商平庸,逻辑性稍好,记忆力很差,学习新领域慢。知道自己仅是个普通人,所以愿意花力气把遇到的事情做好,学会的技能深入。越是这样越会看到与真正精英们的差距,望尘莫及,能做到 80 分也知足。很早认清这点是种幸运,就像年轻时就投资亏掉大占比的资金,这能帮人避免将来从承担不起的高处坠下。上面自夸的点是些笨路子,任何一个单拎出来在人群里都平平无奇随处可见,但能聚合到一起的不太常见。所以我日常的自信心是从这里来的,每次都在人群里获得深度信任的光环也是这么来的。既然拥有在某种程度上稀缺的综合气场,理论上可以构建出一些稀缺的结果,这些结果是什么我不太能预测,根据以往经验,它出现的时候我必定知道:这事儿,也就正好碰到我这样的人才会如此低概率发生。
来自理性的压制
我的一些特质是天性里带来的,在不足以评估和控制它们的年纪里,随它们自由扩散,像幼年小象的鼻子一通乱甩。后来发现不太对劲,即使完全正面的特质,若不去掌握分寸和边界容易带来折磨。典型的就是同理心,觉察到自己拥有超强同理心的时刻也是被它大肆消耗的时刻,感受到他人的快乐很好,但持续感受到他人的痛苦会是煎熬,大家的纠结、拧巴、挣扎、失落太多太多,弱势群体被利用、收割、牺牲无处不在,这种心力的黑洞真的让人遭不住。庆幸的是我内核里理性的优先级最高,同理心固化在我生命的引导程序里,不可磨灭,难过和不公是客观存在的,无法否定它们,但可以用经验和认知解释它们:这种状态自然且合理,是对方自己的选择,我不必特意和对方一起痛苦。
这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流程呢?比如碰到情感或婚姻不顺的朋友,听他们讲完我首先是一阵心疼和惋惜,惋惜在于我认为他们完全有机会不吃这份苦。接着切换到对现实世界的认知层:人人喊打的大男子主义男生会找到不介意甚至喜欢大男子主义的女生,人渣遍地都是,他们也会进入亲密关系也会去消耗别人,就像医学院里日常逃课补考才过的医学生,成绩倒数第一最终还是能进到某个医院里给人看病甚至决定他人生死。我希望朋友拥有健康和舒服的关系希望他过得好,甚至有时候自以为是地上前提出建议,不代表着对方就应该不被人坑到。这么多混蛋,总得有人来承接,凭什么不能是我的朋友承接?他也是做出了之前那个时刻他认为的最佳选择。世间的狗血和离谱,会和熵增一起,不因任何人的意志消失。
我非常讨厌现在的经典大厅婚礼,充斥着做作、表演、男权,为什么女生要被当个产品一样从父亲手里交到丈夫手里,怎么就不能把心里永远住着小孩子的男生从母亲手里交到妻子手里?但朋友们结婚邀请我都尽量会去,不管他们是自己真觉得开心,还是仅仅觉得有必要,他人已做出选择我个人的偏好便不再重要。常常看到台上的新婚朋友哭,我眼泪也唰一下掉下来,几分钟后擦擦干回归平静,继续愉快吃席,沉浸其中的几小时里,我只看得见那对新人,然后等整场结束再抽离,继续讨厌婚礼。坏习惯改变不了,那就开辟一个新的习惯,天性和事实改变不了,那就在一定范围内顺从再构建后置对冲。
更多类似的场景,比如我不能对外无限负责,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人能动性;事情的追根问底要注意性价比,延伸到与自己弱相关的区域就考虑停下;对信息的摄入严防过载,mute 肆无忌惮刷屏的信息源,否则什么都抓不住漏掉关键点。每一项都是自己经历教训挣扎后做出的平衡,用理性压制天性和上瘾。
不必在心中对自己有什么良好形象的幻觉,他人的评价更是无关痛痒,我所做的一切,所选择的路径付出的成本,皆因我对此感到舒适且逻辑计算后认为高效。和平年代,面对一个整体上仍存在理性的局面,道德和规则就是一种更广泛更可持续的私利。
我的车上备着 AED 和急救包随时准备冲过去救人,也许让你觉得我是个很好的人,那告诉你车上还有甩棍和辣椒喷雾随时准备跟人干架呢?菩萨心肠,霹雳手段,是好人还是恶人取决于当下时刻理性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几个关键经历
感谢互联网,在我抬头看世界的关键时期帮我极速提升对社会运行规律的理解,我相当多性格由互联网上的各种信息和网友交互间接塑造。拎几个我认为最有价值的点:
- 人和组织的复杂性。
这是在重度参与网络社区的几年里学到的,训练出我思考问题的基础逻辑。在组织者位置上就不得不面对诸多问题:大家为什么来你这里玩?他们期望怎样的氛围?发言时如何避免对方的误解?闹出矛盾要怎么处理?对方这句话背后是什么心态?社区发生蒸发冷却效应怎么办?必须牺牲一部分人的体验时牺牲谁?类似问题发生每一个人员聚集的地方,微信群、兴趣社团、居委会、商业公司、政府治理。人越多历史越久就越复杂,书本知识无法解决动态问题,公平公正的口号由于少数坏人存在只能是无法落地的理想。 - 观点需要拿出来战斗。
和诸多网友吵架后学到的。当然我知道网友几乎无法被说服,观点的探讨也存在更体面优雅的方式。十来年前的互联网还不像现在这样划分阵营大搞举报打倒,大家能看到各种不同观点也愿意上去写一段话针对观点反驳。这意味着如果你想参与其中,必须让自己的观点和不喜欢的观点在脑子里先打个架,只要你还处在逻辑与证据的链条里,就涉及查询资料、验证真伪、自我博弈,找到对方的问题,经常也能发现自己的问题。咱们这类人现在线上线下极少吵架,得益于之前喷过我和被我喷过的网友们带来的大量训练,能一眼看出观点质量,未经博弈的简陋观点、永远赢的观点、纯宣泄情绪的观点,不太有价值。我执着于把写的东西往搜索引擎能触达的地方发布而非限制在朋友圈里也是为了这个,我相信这些反复对抗后还能活下来的内容值得长期被更多人搜到看到,也乐意接受碰撞和挑战,不会玻璃心地认为对方不认同就是在「爹」我。 - 当前的坏选择也许就是最佳选择。
这是见过大家一次次痛苦抉择后悟到的。我常举一个例子,当前的法律实践里行人如果闯红灯被撞死,机动车即使各方面都合规是无责,也要承担 10% 的赔偿责任。新学交通法的朋友容易困惑为啥划分无责后还要赔偿。一方面是保护弱势方,生命权永远高于路权,另一方面,如果无需赔偿,相当于授予司机零成本合法杀人的权利,一定会发生司机看到闯红灯的行人假装刹不住故意把人撞死的情况。
面对自己了然于胸的糟糕选项 A 和另一个更糟糕选项 B,一对比,大家都知道选 A。麻烦的是 A 选项离自己比较遥远时,没有那么多上下文和背景信息时,无法评估 B 选项的恶劣程度时,又容易对 A 带来的负面影响振振有词。 - 人与人的连接没那么困难。
在《聊一些我个人不太成熟的互联网交朋友经验》里提到过我习惯并且重视与网友线下碰面,也成为很多人第一位见面的网友。我作为资深 I 人,当然知道对面那位 I 人在想什么,礼貌地打招呼做铺垫,真诚地告知对方意图,做主动伸出手的那个人,连接很可能就连续产生。邀约的那封邮件、那条私信,对方或许已经等待很久了。即使被拒绝了也无所谓,对方有这个选项,不意味着我有什么问题,只是缘分未到。王建硕老师有句话特好:厚脸皮跟肌肉一样,需要锻炼出来。 - 专业、广泛的信息和观点。
接收什么信息思考什么信息,决定了人的认知天花板。提速降费让中国老百姓都能轻松上网冲浪,而干咱们这行的互联网从业者嘴上说着为用户创造价值,大搞信息平权,如今的状况是什么呢?搜索框下的结果充斥着无良商家和垃圾自媒体,想要找到准确的、满足需求的信息,要么撞运气,要么需要懂互联网的门道把无效内容过滤掉,还要提防 AI 幻觉。不会做信息过滤的人,已经成为新时代文盲。
大陆的信息发布权和解释权被强监管,使得真实性和多样性产生偏移。我见过相当多聪明的头脑正直的本心,构建出完全站不住脚的思考,习得崩坏的认知,根本原因仅仅是缺乏更全面的信息摄入,无可奈何,令人惋惜。
获取尽可能广泛的信息来源,别信单一渠道,别指望权威,善用搜索引擎和 AI 工具,多辨别多溯源寻找证据链,训练底层逻辑和归谬手法(参考《逻辑与爹》)。对任何信息都进行谨慎的判别并不现实也无必要,但至少可以在关键事项、重要决策、立足之本上构建出熔接了现代文明的自洽。
运行洗碗机两次
这句话来自 Quora 上的一个回答。作者心情低谷生活毫无动力,去做心理咨询,咨询师问:你当前到底在担心什么具体的问题?
作者扭捏一番后表示:洗碗机太差劲了所以洗盘子前要先自己刷一遍再放进洗碗机,不想站着刷盘子。
「运行洗碗机两次」。这是咨询师对这个具体问题的建议方案。
这句话让我想起以前大学时常一起吃饭的一群朋友,坐满大圆桌,其中有位朋友特别爱吃酸辣土豆丝,所以不管大家怎么点菜,只要这位朋友在场都会点两份土豆丝,她一人一份,其他人吃一份。
后来看到类似的操作是在霍炬谈李笑来的文章里《李笑来,那个一顿饭点8条鲈鱼的人》,「既然这个好吃,为什么不多点几份?」
太理解这种感觉和决策方式,我这样的刺头从初中开始接受质疑审视一路到现在:你怎么跟大家做法不一样?但对方又找不出这样做到底哪里行不通。
点菜怎么就不能点重复的,怎么就不能修改默认值?日常的诸多小事,需要有那么多约定吗?习惯解不一定时刻是最优解,突破规则的自由感容易让人上瘾。试试就知道,很多规则并不存在。
我的鸡贼
毕业后的几年里我时常考虑移民跑路,当时仔细研究后的结论是新西兰最容易,现在这个想法被完全暂停,理由可能不太容易猜到:经历了新冠的那三年。
见过不少人在上海被封两个月后感到绝望后续出国的,可以理解。对于我来说有另一个观察角度:
- 我没有看到政府在新冠期间做出什么越过我对它底线认知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有难以接受的事情,那意味着我在之前已经惯见比这更操蛋的。没有谁变得更坏,只是那些坏事这次不凑巧让你注意到了。
- 我看到了中国基本盘的稳定性价比。
任何国家政府的决策逻辑都是要欺负老实人的,而中国拥有世界上最老实本分最服从的人民,意味着政府靠欺负老实人获得的红利极其巨大。而且咱们东亚人勤奋,聪明,又爱比较。那作为普通老百姓有没有一种可能的位置是这样:别去跟人比较,别在工具性价值上证明自己;尽量少受欺负;尽量多地摘桃子吃红利?
互联网时代巨大的销量把高精尖技术的成本拉到极低,2025 年的普通人能享受到的产品和服务,远比一个世纪前的国王要精彩丰盛。但工业社会除了制造商品,还制造渴望商品的心,那有没有一种方式是:低成本享受自己需要的、真喜欢的东西,剥离那些二手欲望?
我的见识有限,还不知道哪里去找第二个地方同时拥有便宜的人力、丰富的商品、稳定的环境。这个国家最聪明的一批大脑们高点买房要还贷,孩子上学要照顾,不敢离职不愿退休不会造次,在互联网科技行业奋战;最勤奋的一批人在开滴滴送快递外卖,认认真真把时间线性兑成钱。而我只需要花一点点支出,就可以买到他们卷上加卷的产品和服务。这就是当前的基本盘。
在币圈做套利很多场景里赚的是赌徒们的钱,有人愿意赌涨跌,就有人愿意提供资金赚他们开赌的费用。没有赌徒在前面承担风险,我们这些套利者的无风险环境就不存在。赌徒们愿意付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交易可以赚回更多,基本盘愿意奋斗也充斥着各种相信,相信经济永远涨,相信周围人的主流选择,相信长辈的好意安排,相信赚点钱让一撮人知道就是面子就是成功,相信朋友圈里他人美好生活的极限自己也值得拥有。
高铁上车检票的最后两分钟闸机往往空无一人,只要进了闸机买好的那个座位就在等着你。为什么离开始检票还有十分钟检票口已经排起二十米的队伍?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先有人群的焦急和蠕动,才能有我的从容畅通。
我涉猎的领域和规模都非常有限,远远不至于把中国社会主流风险都打通关,只能说现在是只社会主义地鼠,在留出的折腾空间里投机倒把,同时大概率可以躲开上方铁拳,嗅到危险的时候跑得飞快。
我的反省
我的大脑后台时刻运行着一个雷达在扫描眼前信息的风险点,它们来源于失败的、负面的历史经历。比如看到人发朋友圈用了「岁月静好」这个词,立马标记印象:伪文艺。因为对文字有点审美的人,不太会在朋友圈里主动用这个词。你能相信一个大谈特谈美国登月造假的人有什么科学素养吗?
这种扫描容易被感受为一种无处不在的刻薄,总想着挑出一个人或一件事不妥的地方。我更倾向把它视作一种预测,一种风险规避。我不是为了证明他人的不好,而是用观测结果来指导将来与他人的相处和合作,扫描的点越多标签越多,后续真的有需要时决策会更有质量,而且这一切都在背后悄然发生,我并没有坏谁的兴致。这样的点大概几十个?我没法数清,也永远不会将它们公开写出来。看到头像带国旗的或者车子屁股贴国旗的,会标记成 高风险/不讲理/避免合作,经验就是这样,没法解释。
我常有冒犯人、攻击人的话,比如「80% 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幼稚的供给永远过剩」。他人观感上就是傲慢和 EGO 膨胀。我自己从未这么觉得,如果真的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在当时的场景下有足够的证据链支持我去嘲讽,而非乱发泄一通换点优越感。最近一年我反省最多的其实是:悲悯别人的时候疑似有优越感作祟。
举点例子:
- 线上线下不跟人吵架了,核心原因是我读到前几句话已经知道你的吵架功力不到我一半,继续下去会成为单方面碾压,你又不认错只能胡搅蛮缠或者生闷气,可怜,别这么欺负人了吧。
- 你现在的痛苦是来自既要又要,没训练好取舍的方法,泥潭只能你自己跳出来。
- 沉浸在世界给你吹的粉色泡泡里,我不忍心给你戳破。
我可以用好听的词去描述这些场景:避免冲突、尊重他人命运、收敛爹味。但我知道另一个词才更真实:放弃。
这种同情心爆炸、用上位者心态宽恕别人的时刻,也是我 EGO 喷涌的时刻。
我的怜悯和不作为,是真的平和地接受了这一切,还是觉得怎么讲都没用对方不可能快速达到「我的水平」而获得一种自我认知上的爽感?
我同情那些被女朋友压制、让步得莫名其妙的男生,是真的不认同这样的相处模式,还是一个从小在女孩堆里长大的人的何不食肉糜?
还得修炼。
人生的无聊区间
最后再聊些有的没的吧。
前三十年我有三件很幸运的事,一个是如愿地兴奋地投入互联网行业,好玩又能领工资,另一个是很早就经历了足够的痛苦。痛苦是觉醒的礼物,那些煎熬的求而不得的感受,背后无人的孤军奋战,睡梦中被虚无感拽醒的深夜,持续到 25 岁之后慢慢消失,转换成一个人面对世界的勇气。一开始我只想到感谢痛苦带来的成果,后面才知道这是成长的真正来源,不经历过内心折磨的人我甚至觉得很难信任。每个人都值得拥抱痛苦带来的历练,但别美化痛苦,沉溺其中。
还有一件,是接触了足够多的人。每次认识新的人像见到新的数学题一样,第一面看到的是他当下的综合表象,实际上具体是什么样的人要像多项式因式分解那样慢慢拆。我会拆得很细碎,而且重点关注那些与我强相关的部分比如是否善良、攻击性多少、真诚度多少、同理心多强。像五岁小孩不断拿到未拆封的新玩具,每次都觉得这事无比好玩,用推理、观察、对谈去证实或证伪我对别人的拆分。发现新的原子行为模式就高兴地加到仓库里。
但你知道,在特定文化背景下能随机出的品种是有限的。当这个拆解动作经历了大约三百人后,我的错误率越来越低,仓库也越来越难添新品,正常人能拥有的因式好像就那么多都在这了,再来一个新的人,大概率是仓库里历史元素的又一集合。
事情开始无聊起来,不再有兴奋感,看到老朋友的文字起手前两句能一定程度模拟预测后面要说什么话。不仅三十岁的同龄人这样,即便是性格叛逆寻求自由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狂野朋友们也好像困在一个框架里,追求个性做的事情无非就那几样,叛逆得如此循规蹈矩。
我现在特害怕碰到那种做事只为了追求某种感觉的人。刨掉自拍、风景、新闻热点,你的朋友圈里还剩什么?这些东西我十几年前就开始看,看完他的看你的,疲劳了,不想再看。那些所谓热爱的事情,不允许发任何社交媒体,还会继续去做吗,爱的是事情本身还是发完图文后别人观感里的你?向我显摆的东西,你最好真的有。
我想我正处在这样一段人生无聊区间里:
- 不愁吃喝。
- 能独立解决遇到的大部分问题,不求人。
- 对因果、人、价值观有稳定可靠的理解。
- 他人传送给我的 90% 新鲜事,已经历过,90% 烦心事,都是遇人不淑,看人不准,又不愿止损。
- 刻意区分大脑的想法与我的想法,避免成为基因的容器。
- 不爱集体,不爱家乡,不爱民族,不爱任何国家,在哪都是异乡人,只相信人与人的感情。
之前朋友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说很简单,从长期伴侣的角度看最重要的特质就是聪明。这个聪明也可以给出清晰定义:
- 了解这个世界的基本运行规则。
- 接受、消化上述规则,越过痛苦。
第二点是确保你没有沉沦在那种撕裂感里,而是通过真实的生活接近自己爱自己。双方各自过得好的两个人才能一起过得好,带着答案去构建好的关系,而不是试图在新的关系里解决自身问题。
没跟朋友讲的是,这同样是我认识新朋友的理想标准。也就是说这样特质的人一旦出现,我首先想的是薅过来成为朋友,不带其他目的。另外,我也永远喜欢那些不可预测的朋友和输出个人作品的朋友,喜欢把洗碗机运行两次的朋友。
不知道我在无聊区间里要待多久,不在乎了。接下来还是继续做这几件事:
- 花式赚钱。
- 认识更多的新朋友,构建简单直接的关系。
- 当一个长期的 giver,为伙伴们带来稀缺又美好的东西。